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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鸟渊的樱花

<桃花芳菲时>

即使是现在,只要我闭上眼睛,仍然能看见他盘坐而读的身影。他还曾经一边读英文报纸一边等我

我记得当时我们还说樱花尚未开放,但是花蕾已经开始打苞了。这样相聚的日子才过了大约3个月就结束了。分别的那一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是3月15日的一个寒冷的早晨

高高的樱花树上盛开着大片的花朵,好像周一先生的灵魂变成樱花在呼唤我。一年多后,我听说了周一先生战死的消息。我的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那天我独自去了千鸟渊。那天是我去千鸟渊散步的最后一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

我第一次把自己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口上,一行泪水慢慢地从我的眼中涌出。本来并肩而立的周一先生忽然转身面对着我,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斗篷,把我的身体包裹起来。当时我们并没有彼此表明相爱的心迹,所以也没有像真正的恋人们那样上演一出生离死别的场面。我强忍着呜咽,好不容易才小声地说:“我等着你回来。”。我仅仅说了一句:“请您去吧。”之后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

周一先生不是我的恋人,更不是我的未婚夫,但是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与其他的男人结婚。战争结束后,我一边在工厂工作一边上夜校,之后我做了一名白领女职员从事商业活动

三奶奶盘腿坐在床上,倚着红绸缎的花被子。然后递过红包来,那是给我们的压岁钱。房间里的光线总是暗,有一股水烟味。我们敛了气地候着,祖母却客气地相挡,哪能要你的钱呢?。她朝着我们说,好孩子,谢谢你们来看奶奶。她是个瘦小的女人,脸隐在一圈淡淡的光里面,看不很清

我应该还有点儿财产,但是就算有什么东西又怎么样呢,又没有谁来继承。每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就会变得很空虚。我叫富纪子,已经七十多岁了。我无亲无故,大概将来也会这样一个人死去吧

后来,这个女人成了三爹在上海的太太。三奶奶大哭一场,不肯离去,她把话捎去上海,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回家的。三爹听后长叹一声,再无话。三爹托人捎口信给三奶奶说,我对不起你,你另择好人家,再嫁吧

我当时一个人住在女子公寓里。啊,是你啊。”他就是周一先生。而他当快要走到我面前时才专注地凝视着我,微笑着回答:“早晨好。一个冬日的早晨,当我像以往一样独自散步的时候,对面有一位男子走过来,我认出了他,深深地鞠躬问候道:“早晨好。”那时候我们之间的距离至少还有3米呢。每天早晨,我都早早起床,沿着千鸟渊旁边的人行道散步

虽然对他人而言这可能很无聊,但是对我而言,把这件事情讲出来却是非常有意义的。在我脑海中关于周一先生的记忆永远不会磨灭。我觉得可以说我和周一先生的交往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唯一可以值得纪念的事情。如果有哪位读了我这篇文章,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如果有人问我,在我寂寞的人生中什么事情最为辉煌,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与周一先生相识

即使是大清早,我也从来没有见他睡眼惺忪过。他有着大大的黑色眼眸,隐藏着知性的光芒

三爹在八十六岁高龄上,突患一场大病,医治无效。平时冷面冷脸的三太太,也老了,这时仿佛看开许多。她松口了,说,就依了他吧,想回去,就回去吧。弥留之际,家里人去看他,他问,她还好吧?再三恳求,他死了,一定要带着他的骨灰回去

客人大部分都是严肃的职员和帝国大学的学生,基本上不跟我们服务员讲什么话,大部分对我们都比较冷淡,即使是我去询问他们要吃点儿什么的时候,他们也不看我,让我一直感觉自己像被当做一个透明人。我总是穿着白色的围裙,戴着三角头巾,忙得团团转。我的工资虽然很少,但是找到一份工作不容易,所以对这样的事情我也并不抱怨

三太太,家里人这样称三爹在上海的女人,三太太不是个善类啊,三爹在家做不了主的。家里有人去上海,回来说起三爹,多半摇头

我每周都能看见他一两次。在经常光临的客人当中,只有一位把我当做平等的人看待。他是帝国大学的学生,总是穿着立领制服。虽然我有时站在收银台旁边,但那时候他也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说:“承蒙款待。”即使是这样的小事也让我很高兴

三太太不喜欢这边的人过去,在小阁楼里摔盆子。三奶奶给三爹做的布鞋,也被三太太给退了回来。三爹拉着去看他的家里人的手,背地里淌眼泪,说,见一回少一回哪。一次,三爹瞒着三太太,塞了些钱给去看他的人,说,让她多买点儿吃的吧,告诉她,死了后,我一定葬在那边的。她也老了吧?我对不起她

冬天的空气像结冰了一样寒冷,他清朗的声音就在空气中回荡,这一情景我至今仍记忆犹新。英语诗像发怒的波涛,而德语诗听起来就像悠闲的牧歌一样

三奶奶抽抽噎噎着停下来,却说,孩子们,我这是高兴哪。回来的人把话说给三奶奶听,三奶奶抚被大恸,哭得撕心裂肺。大家都吓坏了,不知怎样相劝才好

电光石火般的,两颗年轻的心相爱了。不多久,三爹托了媒人上门。正月十五闹花灯,年轻的三奶奶在街市上看花灯,遇到英俊的三爹

从没见过三爹,他的人远在上海。在那里,三爹遭逢到他生命里的一场艳遇。兵荒马乱年代,三爹先是在上海轮船码头做苦力,后来拉黄包车,再后来,去戏园子做看门人

我崇拜他的知识。他能够讲外语。有时候,他会坐在长凳上背诵英语和德语诗歌给我听。他说他的英语和德语不错,而法语只会讲一点儿

他在经济上绝不宽裕。他曾经说过除每周在食堂吃一两次午饭之外,很多时候整个白天都只能喝水。他说他成为法学家之后要改善日本的现状,把日本建设成为一流的国家。但他也说即便如此,能喝上水也已经很幸福了,外国有很多地方生水是不能饮用的。他夸奖把自来水引到横滨的外国人

现在我虽然住在外地,但每年樱花绽放的时候,我都要去千鸟渊看樱花,胸中满溢着对周一先生的思念

“我去南洋。”他说

院子里,一院的桃花,开得正芳菲。两天后,三奶奶去世了。她安静地死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红嫁衣,枕旁放着三爹的骨灰盒。她仪态端庄,面容安详

那大红花轿红盖头的场面,该是何等的热闹?而三奶奶,定也是个水灵灵的人罢。我们乐得出去玩,门前有河,河上结冰,冰上散落着燃尽的爆竹屑。后面是长长久久的静穆,有叹息声,落花似的。我们被祖母轰出房去,只留她们两个说话。我们捡了泥块打冰飘。玩得肚子饿了,回头去找祖母,只听得三奶奶幽幽说,我可是他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

她抱着三爹的骨灰盒,多皱的脸上,慢慢洇上笑,笑成桃花瓣。站在旁边的人,无不泪落。三爹的骨灰被接回老家。三奶奶一早就梳洗打扮好了,稀疏的白发,抿得纹丝不乱。她喃喃说,你这狠心的老头子,我可是你大红花轿红盖头娶进门来的,你却抛下我这么些年,今天,你终于回来啦。她不顾大家的劝阻,踩着碎步,跑了很远的路去迎。大红对襟袄穿着,竟是出嫁时穿的那件红衣裳

那时是二战前夕,我在东京的一户人家做女佣,合同期两年,结束后我就恢复自由之身了。白天,我在东京都内的一家食堂里工作。我的教育程度是小学高年级。我家里是开茶馆的

周一先生说他将来要当个法学家,因此他必须忙于苦读,不能分心做其他什么事情

那时战争刚开始不久。他要入伍了

那个女人在数次相望后,再路过三爹身边,她把她外面穿着的大衣脱下,塞到三爹手上。英俊的三爹,穿着镶白边的红礼服,站在戏园子门口迎客,惹得路过的女人频频相望。给我拿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三爹愕然,她回眸一笑

过年的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被祖母一径领着,去给三奶奶拜年。这已是若干年后的事了

自那时候起,我们两个人就像约好了似的,很多个早晨都在千鸟渊旁边相遇

我看见他昂首阔步地走向了前方。之后我们最后看了彼此一眼,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我不知回了多少次头,但是周一先生始终都没有回头。从那时开始就是分别

三奶奶是三爹用大红花轿红盖头迎进门的,那时,满世界的桃花开得妖娆,三奶奶的婆婆—我们那未曾谋面过的老太,站在小院里,正仰望着一树桃花。帮佣的端着一盆莲子走过来,老太咧着嘴乐,说,好兆头,多子多孙。但三奶奶婚后,却无一子半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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